一文读懂阿富汗的前世今生

当我们回头来看，我们何尝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我们不过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罢了。而今时今日，于这世界上的不少国度和不少人而言，能安然走完一生，居然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写作此文的当下，我们的邻国阿富汗正在发生着一些惊人的变化。在美军开始撤出之后，塔利班组织几乎以摧枯拉朽之力迅速占据了阿富汗全境，并宣布：阿富汗战争业已结束，将协商建立开放包容的伊斯兰政府。首都喀布尔沦陷，总统外逃，又一轮权力的交接在这块古老却贫瘠的土地上上演；然而，这一次，阿富汗能得来长久的和平吗？

这是一个问题。

（1）

事实上，有人认为阿富汗离中国极其遥远。但实际情况却是，作为中国的邻国，阿富汗通过其东部的一条狭长山谷（瓦罕走廊）和中国的新疆接壤。这条山谷属古丝绸之路的一部分，曾经是中国领土，并于1895年作为英国和沙俄划定的英俄缓冲区被送给了阿富汗王国，当时软弱无能的清政府除了向英俄两国进行抗议和交涉之外，别无他法。

很大程度上，阿富汗也算得上历史悠久。作为一个典型的内陆国，阿富汗全国都属于高原、山地和荒漠地貌，干旱少雨，工农业实力极其有限。但是，放眼整个亚洲，阿富汗的区位优势却非常明显；其扼亚洲内陆之咽喉，向东可以进入中国，向西可影响欧洲，北边往北是俄国，南下则是印度。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自然成为了帝国向外扩张的首选目标，也是古代诸多帝国的必争之地。

所以，在两千多年的古代史中，阿富汗先后被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大帝、塞琉古王朝、希腊化的巴克特里亚王国（古籍称大夏、吐火罗）、孔雀王朝、贵霜帝国、突厥人、花剌子模王朝、蒙古人等征服或统治。

值得一提的是，公元前三世纪，佛教就经由印度孔雀王朝的帝王阿索卡传播到阿富汗地区，并使得这一地区迅速成为中亚著名的佛教圣地。可以说，佛教东传，阿富汗承载了不可或缺的桥梁作用，并创造了极其丰富的文化和艺术作品，如那尊著名的巴米扬大佛（2001年被塔利班炸毁）。但在公元7世纪中叶，阿拉伯穆斯林大军进入阿富汗，佛教开始让步于阿拉伯人的信仰；此后，整个中亚地区开始伊斯兰化。

巴米扬大佛被炸毁前后

公元657年，即唐高宗显庆二年，唐朝名将苏定方率南北两路大军灭西突厥，阿富汗地区成为了大唐的安西都护陇右道。在大唐衰落之后，这里又成了一系列突厥、伊朗部落之间互相争抢的地方；后来东方蒙古草原上的可怕征服者到来，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一路西进，阿富汗又相继被蒙古汗国、伊尔汗国以及附属于蒙古人的一些小政权所统治。

直到清朝乾隆年间，准确讲是在公元1747年，阿富汗的主体民族普什图族才在一个叫杜兰尼部落的首领艾哈迈德带领之下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阿富汗王国，“阿富汗”这个词的本意就是“普什图人的地方”。阿富汗王国一共经历了杜兰尼王朝（1747-1826）、巴拉克宰王朝（1826-1973）两个王朝时期，期间共抵御了大英帝国的三次入侵。

我们需要明白的是，某种意义上，将阿富汗视为一个国家其实是比较牵强的。阿富汗王国虽是以普什图人为主体建立的“王国”，但普什图人一直以来都是以部落形态各自为政，难以形成强大的国家凝聚力；更何况，长达数千年且极其混乱的历史时期使得阿富汗境内的民族构成极其复杂，普什图人也就占了全国人口的40%，伊朗系的塔吉克族占到25%，此外还有突厥系的乌兹别克族、土库曼族以及蒙古系的哈扎尔族、印度系的俾路支族等多达二三十个少数民族。各民族平时各玩各的，只向部落酋长效忠，而压根不知阿富汗国王是谁，彼此之间还会因为历史、文化、宗教等原因互相攻打或结盟。

也正因如此，近现代以来，一旦有大国或帝国（包括英国、俄国、苏联以及美国）入侵阿富汗，阿这种松散的政治联盟几乎就是一触即溃。但外来入侵者想要完全征服阿富汗也不可能，他们随即就会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阿富汗的各个部族、武装力量在高原、山地和荒漠之间打起了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你大国不远万里运来装备、弹药、辎重、人员，我只要念一段《古兰经》、大家聚在一起喊一声“赞美真主”就能招来成千上万视死如归的死士，然后去抢你大国的装备、弹药、辎重，甚至美滋滋地开着抢来的坦克去放羊。这仗还怎么打？

所以，阿富汗被称为“帝国坟场”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一旦大国撤军，阿富汗境内的力量均衡就会被打破，包括本次美国撤军也是如此，美军一走，阿富汗境内各部族争端再起，各种武装力量就开始蠢蠢欲动，而塔利班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阿富汗全境。

可以说，阿富汗数千年来基本都是在不断地陷入“外战-内战-再外战-再内战”的轮回惯例，几无例外。

（2）

当然，纵是阿富汗历史上充斥着厮杀混乱和铁马金戈，却并非完全没有和平美满的岁月。

1933年11月8日，时任阿富汗国王穆罕默德·纳迪尔在首部喀布尔出席一座学校的活动时被人刺杀身亡，几个小时后，他的儿子——年仅19岁的王子穆罕默德·查希尔在精神恍惚中被拥立为国王。这就是统治了阿富汗四十年的查希尔国王，也是巴拉克宰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

左：纳迪尔国王 右：查希尔国王

查希尔国王曾在法国留学，有着高度国际化的视野，他认为阿富汗应大力吸收西方文化，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年轻的国王说干就干，他在位期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游走在苏联和美国两大强权之间，既拿苏联的援助，又争取美国的项目；他大力推进改革，招募外国顾问，加强对外交流；同时建立现代化的大学、工厂、机场以及基础设施，并允许妇女接受教育、参加工作和选举，推进宗教世俗化。

在今天来看，虽然当时的阿富汗依然面临着复杂的内外部环境，但查希尔国王在位的40年间，确是阿富汗的一个黄金年代。当时，阿富汗国内文明、开化甚至开放，年轻的阿富汗女孩身着西方流行的短裙、学校里男女在一起接受教育、社会上西装革履的阿富汗男人开着来自苏联和西方产的轿车；阿富汗也一度被称为“中东小瑞士”。

但是，危机却在阴影处渐渐露出爪牙。1973年，查希尔国王去意大利疗养，随即消息传来，他的堂兄达乌德篡了他的王位。查希尔在罗马被迫退位，自此阿富汗的黄金年代终结，混乱再次降临到这片土地上。在1973年之后，阿富汗上演了一出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政治闹剧，政变层出不穷，时局动荡不安；1979年，亲美的哈菲佐拉·阿明上台，他公然与苏联对立，先驱逐苏联外交官与技术人员，后废止《苏阿友好合作条约》。

终于，苏联被激怒了。1979年12月，苏联派出8万大军入侵阿富汗，阿明和他的四个老婆全部被杀。但正如上文所言，苏联在这个帝国坟场也深陷泥潭、自顾不暇，再加上国内一系列积重难返的经济问题，苏联最终于1989年解体前夕结束了阿富汗战争，但也已付出了5万人伤亡、450亿卢布军费的巨大代价。同时，在这10年间，有130多万阿富汗人殒命，500多万人沦为难民。

苏联入侵阿富汗

苏联人是走了，但却给阿富汗留下了长达10年的权力真空期，此后各路军阀武装混战不休，内战再起，阿富汗国内可谓民不聊生。然而，残酷的战争的确毁灭了一些东西，却也催生出了另外一些东西。

比如，塔利班。

（3）

我们终于要讲到这个名为“塔利班”的组织了。

事实上，在1994年塔利班组织刚刚兴起时，该组织的成员多是当地不满军阀混战的学生，“塔利班”这个词也就是“学生”的意思。

作为一个严谨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组织，塔利班纪律严明，他们在政治上强调“铲除军阀，重建国家”，视《古兰经》为法律，也迅速发展成了一支有数万人的武装力量。1996年，塔利班攻占首都喀布尔，1997年基本占领整个阿富汗。

阿富汗统一在即，民众却终究还是高兴太早了。塔利班虽然比那些军阀更为正规一些，但奉行严酷教法、政教合一，再次宣布要恢复伊斯兰教的生活方式，男人蓄须、女人蒙面且不得外出工作和接受教育。于此，阿富汗经营了半个世纪的世俗化进程终结，社会出现了严重倒退。

此外，由于阿富汗的工农业基础在多年战乱中被破坏，塔利班想出了来钱最快的经济方式——毒品。罂粟盛开，阿富汗一度为全球供应了高达75%的毒品原料，昔日安稳的国也度沦陷为毒品的地狱。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靠着毒品生意攫取第一桶金后的塔利班开始输出恐怖主义，并最终和基地组织联手制造了震惊全球的“9.11恐怖袭击事件”。

2001年10月，美国对阿富汗塔利班宣战，不出一个月，塔利班政权垮台。但和当年的苏联一样，这场战争也并未速战速决，美国同样深陷泥潭，而且一陷就是20年。

如今，美军撤出，塔利班卷土重来，居然在一周之内就攻陷了首都喀布尔，其行动之迅速简直令人咋舌。不过，值得肯定的是，此前外界担忧塔利班会制造大规模的人道主义灾难，但这次他们并没有给外界留下什么口实。大概，在经过长达20年的制裁和打击之下，塔利班也有意识地变得温和和灵活起来，起码体现出了实用主义的倾向，但至于掌权以后的塔利班会怎么样，依旧还是一个未知数。

事情就是如此，不要听他们怎么说，要看他们怎么做。

（4）

无论如何，对阿富汗和其3000多万人民而言，最后无论谁掌权，只要不是一个极端、混乱的政府，无疑都会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愿这世界终能铸剑为犁，也愿阿富汗能得来长久的和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