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 2021-07-05 1698 0 0 0 0

黄微对话《大逃港》作者陈秉安:回想中国改革开放的“催生针”

  作者:黄   微

  编辑:曾东平

  值此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作者在深圳专访了深圳市作协副主席、《大逃港》的作者陈秉安先生,听他讲述40年前深圳特区成立背后的鲜为人知的故事。

  办特区,是从治理“逃港”开始的

  黄微:请问,邓小平同志当年为什么要在深圳而不是别的地方“画圈”?

  陈秉安:那是因为形势所迫啊!要说办特区,最先是从治理群众逃港开始的。

  从1950年到1980年的三十年间,总计有上百万的人从深圳河逃往香港,涉及到全国14个省。1978年,改革开放前夕,又发生了三十年中最大规模的“逃港”,引发很大反响。后来,我把大逃港称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催生针”。

  黄微:听说习仲勋当年曾为治理“逃港”做过很多工作,您还采访过他?

  陈秉安:是的,在他最后解决了逃港问题二十年以后,即2000年,当时我在深圳市委宣传部的写作组,去深圳的迎宾馆采访他。

  我问他,作为广东省的主要领导人,您为什么那么大胆,敢于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说,如果广东省是个独立王国,我们早就搞上去了。

  习书记对我说:小陈啊,我们共产党的认识也是逐步提高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时候,广东省的“逃港”很厉害啊,我们多年都治不好。

  以前也想过很多办法,先是“堵”,以叛国投敌论罪批判斗争。后来不行,就改成“疏”,搞思想教育、忆苦思甜,学习毛主席著作,唱红歌,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当时的宝安县的干部也拼尽了全力,真是一腔热血为党工作,很少回家,同老百姓吃一锅,睡一床,大会小会地开,还把“逃港”的事情编成小戏,老百姓也是真的感动,演员在台上流泪、老百姓在台下也流泪,几乎是哭成一片。可是,到了夜晚,依然还是逃跑。因为生活是最现实的啊,脚是长在他们身上的啊。后来我们才认识到,这样搞都不行,没有搞到点子上。还是要发展经济,把生活搞上去,才能从根本上治理好逃港问题。所以后来我才去北京,向邓小平同志汇报,要求给我们优惠政策,先走一步。

  治理“逃港”的方向:把经济搞上去

  黄微:听说为了治理“逃港”,习仲勋不止一次到深圳来调查过?

  陈秉安:是的,习书记多次来到深圳,当时叫宝安县。现在深圳的老人都还记得他,说他人好。我给你说两件事吧。

  他第一次到深圳的时候,县委书记方苞就带他去了沙头角,也就是中英街。习书记是很有人情味的,当他在路上看到一个逃港的小伙子被押着还用脚踢的时候,就生气地说:松绑!这是什么时代了!

  接着,方苞又把习仲勋带到一个大队支部书记学习班。一进去,大家都安静了。方苞说:习书记是来调查情况的,大家不用怕,就大胆地说吧。这才有一个大队干部用广东普通话说:“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抓他们做什么?”习仲勋不解地说,怎么能让他们跑到国外去?宪法也不允许的嘛。那个大队支部书记就说:“宪法不是说迁徙自由吗?是我们说话不算话!”

  黄微:那个大队干部有没有倒霉呢?

  陈秉安:没有,没有。不过,当时习书记确实很生气,问:你是什么成分?(编辑注:家庭出身的意思)

  大队干部说:“我三代贫农!”

  习书记又问:“你上缴国家的粮食交够了没有?”

  这时,方苞在他耳边说:“书记,这个大队是个先进,年年超额。”

  习书记十分生气,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支部书记回答:“福永公社凤凰大队支部书记文富祥!”又说:“习书记,我对你说实话,政策不改变,人都跑光啦!”

  这时,习书记不做声了,他知道,敢讲真话,这是真正的对党负责的共产党员!

  黄微:后来呢?

  陈秉安:习书记多次来宝安,他后来还在宝安县的附城公社召开过一次干部和贫下中农的座谈会。这次座谈会也很有意思。座谈会就在坪里开,习书记年纪大了,拿了张小凳给他,其他的人就坐在地上聊。

  习书记问:“大家给我说实话,这么多人跑,我也很着急,大家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人回答:“习书记,就让他们去吧,不要抓了。”

  那时习书记已经考虑成熟了,他不但没有生气,还温和地说:你想想,如果让老百姓都跑香港,走的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留下来的都是老幼病残、妇女儿童,怎么办?谁来养活他们?哪个大队有这个本事?如果你们解决了这些问题,我就放他们走!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另外想办法。

  这个话一说,下面一下安静了,谁都担不了这个担子啊。习仲勋就说,同志们啊,放任自流还是不行的,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团结一心,把经济搞上去,才能留住老百姓的脚!

  于是,大家都服气了。治理“逃港”的方向也统一了。

  最早的来料加工,是宝安先做起来的

  黄微:认识的改变怎么带动行动上的改变呢?

  陈秉安:深圳特区创办不久,深圳市委财贸办的李定(后来的深圳市委秘书长),到中英街上调查情况,街对面香港的店铺面昼夜灯火通明,很繁荣,我们这边的商铺早上10点才开门,下午5点就关门了,商品也很少,冷冷清清。

  李定说:“怎么社会主义搞不过资本主义呢?”商店的职工就提出,对面香港的商店是私人的,我们的商店是国家的,吃大锅饭,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工资,谁还拼命干?如果允许我们承包,每年上交给国家多少钱,工资自己挣,我们一定搞得比他们还要好。李定说,要不试一试,试好了再向上汇报。于是,承包开始了。

  中英街的深圳这边顿时也热闹起来啦!货品也多了,顾客也多了,职工的收入也多了,大家都很开心。只有一个人为难,那就是原来的中英街商店的党支部书记,他问:“大家都承包了,那我干什么呀?”李定说:“你就管好工会吧,不要去干涉商店的经营,你管做发动工作,让大家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

  这时,深圳宝安的来料加工工业也搞起来了,一开始只是小作坊。许多家庭接香港的订单,比如插塑料花,由香港老板从街那边把塑料花梗、花瓣拿过来,在这边找人插上去,在家庭中就可以做。这些原料加工成塑料花后,经过香港卖到台湾、卖到新加坡,那些干活的农民每天能赚到8元钱的加工费!这样一来,有钱有工作,就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冒险逃港了,而且,那些已经跑出去的年轻人很多又跑回来啦!说还是家乡好。

  这就是最早的来料加工,这些都是宝安县最先做起来的。所以我觉得,改革开放最早是从宝安县搞起来的。

  小平同志的两句名言是对谁说的?

  黄微:习仲勋是怎样向邓小平汇报的?

  陈秉安:当我知道习书记向邓小平汇报过宝安县的情况后,我问习书记:“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呢?”习书记说,我向小平同志汇报,说只有发展经济,才能治理好“逃港”。希望中央给广东省一些优惠政策。他点头表示同意,我又说,我们想划出一块地方来,办出口贸易区。但是不知道取个什么名字。请小平同志给我们取个名字吧。

  黄微:邓小平是如何回答的呢?

  陈秉安:小平同志说:“那就叫特区吧。陕甘宁就是特区。”这样,特区这两个字,就定下来了。后来才有了改革开放,有了物价改革、人事改革、金融改革,有了百万劳工下深圳大潮。

  黄微:我记得一首诗写道:“选择了深圳就选择了生命中最艰难最神圣的一次远征,选择了必须用满腔的热血和无穷的智慧才能完成的一次开垦……” 深圳的辉煌就是这样铸成的啊!

  陈秉安:是的!是广大人民群众的推动,是在邓小平、习仲勋等一批改革家的大胆开拓,搞了改革开放,才有我们今天国家的发展和繁荣。

  黄微:深圳的成功经验是怎样宣传到全国的呢?

  陈秉安:那时候,深圳就是改革开放的一盏明灯。到处都在学习深圳。深圳也组织了力量来宣传。1990年和2000年,我两次参加了深圳市委宣传部的写作组,对中央和地方的领导人作了大量的调查采访。我们写的《深圳的斯芬克思之谜》一书,曾在全国造成广泛影响。可以说,那是第一次将深圳全面地向全国乃至全世界作了介绍。有人说:“我就是读了这本书才南下深圳的。”在许多人的共同努力下,深圳的名字才响遍了大江南北。

  黄微:邓小平说的那两句话:“那就叫特区吧。陕甘宁就叫特区。”是对习仲勋一个人说的吗?

  陈秉安: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有趣!对这个问题的说法,是有不同的。但习仲勋书记告诉我是对他说的,但是,在我采访当时主管特区的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谷牧时,谷牧说邓小平这两句话,是对他说的。究竟是对谁说的呢?我的判断是邓小平同他们两个都说过。这不是我“骑墙”,这是有道理的。我可以把我的理由说出来。

  黄微:那就是先后都说了?

  陈秉安:我的推断,对习说在前,对谷说在后。为什么呢?因为习仲勋在向邓小平汇报时,他本人就是过去战争年代的陕甘宁特区主席,他是办过特区的。所以,邓小平首先顺着这个意思,对坐在对面的习仲勋说这两句话,应该更符合当时的情况。邓小平后来应该也对谷牧说了同样的话,谷牧是负责抓全国的改革开放工作的,具体分管特区,不奇怪。无论跟他们谁先说后说,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改革开放是逼出来的!

  我们一同记录历史,让历史告诉未来

  黄微:关于改革开放的40年,有没有哪个问题是你最关注的?

  陈秉安:首先改革开放打破了当年计划经济一统天下的局面,这样才会出现“深圳速度”。但是,市场竞争下也容易滋生腐败。比如建一幢大厦,工程交给谁做呢?如果只靠书记一人说了算的话,就会有送红包,走后门……容易产生腐败。所以一定要有完善的体制来监督。

  实际上,深圳曾经在政治体制的改革方面,也做出过一些探索,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一个廉洁的政府是需要人民监督的,政府如果没有监督,腐败怎么能治彻底呢?令人欣喜的是,中央反腐倡廉的决心和力度在加大,我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历经数年创作的《深圳史记》即将出版问世,这是一个对改革开放40周年的献礼!

  最后,我送给你一句话:我们一同记录历史,让历史告诉未来!

  让我们从下面一张张照片中,再次回顾深圳40年的艰辛与辉煌——

  【陈秉安先生简介】

  陈秉安  1948年生于湖南桂阳。现任深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著名的纪实文学作家。著有《大逃港》《深圳的斯芬克思之谜》等。《大逃港》从2010年出版至今,在中国大陆和港、澳、台发行逾百万册,被认为是近年华人世界影响深远的文学作品之一。

  【作者简介】

  黄微 Jamina  资深媒体人、高级编辑、专栏作家。四川省原副省长韩邦彦先生题字“黄绢幼妇文章千古,微语深心舆论万方”。(微信公众号“微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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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 大逃港 视频 资料 香港 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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